沈华丨残败之韵
发布时间:2024-06-12 23:09:05

  平博在废弃的瓦砾里藏着美,它美在精致与残败的衬托,它美在不同色块之间颜色的对比。大自然往往会鬼使神差的将各种元素重新组合,变成一幅韵味十足的图案。

  在拆除门框的“裸房”里藏着美。残败之间可以看到岁月的流逝,生活的印记,也可以看人世间的沧桑甚至是生命的消逝。

  瓦砾之间有各种荒诞,经常会有无厘头画面同框。一只公鸡站在我的面前,它的背后远远是一尊佛像,两者一大一小,形成远近的透视关系,令人啼笑皆非。

  那天夕阳西下的时候,我在瓦砾之中碰见了一位拾荒者,他见我在瓦砾里拍这拍那,就远远的打招呼,嘿,兄弟我们是干同一行的。我扑哧一笑,说,是啊,我在废品里寻找美,你在废品里淘宝,我们的本质上是干的同一件事情。拾荒者又说,大哥,我也是搞艺术的。我问,你怎么搞艺术法?他说,我每天一边收废品一边用手机记录着记录生活的点点滴滴,这也是一种记录和纪实,它也属于艺术的一部分。

  我一下子对这位大哥感兴趣了,跟他聊了一下,知道他来自徐州,到南通收废品已经好多年了。他指着旁边三轮车说,你看看我是不是搞艺术的?我看见车上有两台专业摄像机,是还有一些剪辑、播放设备。摄像机的侧面赫然写着“南通电视台”。我很好奇,你怎么会有这些报废的器材?他说他和南通电视台有合作关系,电视台各种摄像、剪辑、播放器材报废之后,都交给他来统一回收。我释然了,拾荒者说自己搞艺术的,还确实跟艺术是关联的。

  就在不远的地方,是他临时蜗居的窝棚,远远看去有很多流浪狗聚集在一起。狗表忠诚,看到我这个陌生人之后,狂吠之声此起彼伏。狗通人性,听到主人一声呵斥后,狂吠戛然而止,只听到和煦春风带着油菜花香沙沙作响……

  我问为什么有这么多流浪狗?他说都是因为他不断的喂养,所以越聚越多。拾荒艺术家慈心昭昭,让我倍生敬意。见他坐在瓦砾间的一张破沙发上,翘着二郎退,很惬意地抽起了烟,我抬手给他拍了一张照片,让他怡然自得的神态永远定格在天地和瓦砾之间……

  残垣断壁之间,曾经的生活印记赫然在目。厅堂里那些财神招贴画、菩萨塑像、香炉、贡品是信仰也是精神寄托。

  房间窗台上一枚猪形的零钱罐向我微笑。一幅明星招贴画展示着曾经孩童的房间,仿佛听到花季女孩和闺蜜的窃窃私语。在另一个房间床头的墙面上贴着一幅巨幅生日写真照片,上面写着“我十岁了”,成长中最靓丽的一个节点永远定格在这间没有门窗的房间里,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幅照片没有带走,可能是由于时间太长了、老化了。

  生活的压力和各种烦恼如何排解?学会自己和自己和解,在另一栋房子主卧房间墙面上贴着安慰自己的话语“莫生气”……

  和很多摄影人一样,刚开始学摄影的时候,我也陷入器材党,纠结于各种器材的参数,一旦有新的器材上市,就会趋之若鹜。那时候有一种心态,如果身上不挂着长枪短炮,好像显得不够专业。外出采风的时候,很多游人看到长枪短炮时都会露出羡慕的目光,说,瞧瞧这装备,一看就是专业的!

  特别是在旅游景点,游人看到背着长枪短炮的都会主动找过来说,大哥,一看您就是专业人士,给我们拍张合影吧,你拍我们最放心了。溢美之词让我感觉更加良好,俨然真的是一个专业人士了。

  背着长枪短炮固然很拉风,但是,这些大块头器材对体力是一个考验。随着年龄增长,这些“健身产品”越来越背不动了。记得有一次和摄友们一起到泗水采风,背着两机三镜,还有电池、充电器、闪光灯、三角架之类,足足有10公斤。长时间登高爬低,除了出了一身臭汗之外,双肩都磨红了。

  长枪短炮目标明显,攻击性强,在采风过程往往会使拍摄对象紧张,产生抵触和防范心理。有一次拿着长焦到通城盆景园的“相亲角”采风。这个“相亲角”已存在多年,小有名气,主要是大龄未婚青年男女的父母以及长辈们聚集在一起,带着儿女的征婚资料到现场为儿女寻找姻缘。于父母长辈而言,大龄子女及晚辈没有找到对象本身就是一件着急上火的事,他们特别忌讳被别人知道,更不要说被别人拍到。那天我刚刚拍了两张照片就被其中一个人发现,然后大声呵斥我拍了干什么?你是哪里的?说话间,一帮人围住了我,要求我打开相机,看看是否拍了他们,然后在众人的围攻之下,我不得不删除了刚才拍的照片。我灰溜溜的走了,旁边围观的人还在骂骂咧咧,说,真是吃饱了撑的,没事拍这些干什么?

  器材党里也不乏很多趣事。早年一起玩摄影的圈子里有不少美女们也携带长枪短炮。纤细的身躯背着沉重的400毫米长焦段镜头感觉到十分吃力,也显得很不协调。有一次我们去一个古镇拍民俗行街表演,那时候还没有无人机,为了从高机位俯拍大场景,其中的一位美女率先爬上4米高的梯子顶端,像一个钢铁侠,英姿飒爽的形象至今历历在目。时过境迁,现如今这些美女们纷纷卸下了铁甲,刀枪入库。

  摄影圈子里也有一些小有成就的老师,刚开始也是器材党,有的还买了飞思后背,若干年之后也换成了尼康D800,一直到今天也没有更新。这位老师用这部机器拍了不少好片,也获了不少奖,整个机身磕碰得斑驳不堪,俨然成了相机里的“战斗机”。

  长枪短炮固然很烦恼,小型照相机也会有尴尬。有一次我独自到一个白蒲老街采风,带了一个很小卡片机藏在口袋里,想偷偷抓拍一些场景。那天天气特别炎热,我戴了一顶草帽,刚刚进到一户人家,看到老两口在那边就主动去过去搭讪问好。还没等我再继续说话,老两口马上说,刚刚有个收废品的来过了,你来晚了!哦,原来老两口把我当成收废品的了……

  长枪短炮看似专业,却让摄影人迷失了方向。作为一个摄影人,不可能什么都拍。你既要拍花草,又要拍风景,既要“打鸟”,又要扫街,既要拍人文纪实,又要拍观念表达,到头来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。摄影器材只是一个工具,器材没有好坏之分,只有合适与否,你自己喜欢什么题材、擅长拍什么题材,就选择自己最合适的器材。再好的相机、再好的镜头未必能拍出最好的作品。好的作品靠的不是照相机的镜头,而是镜头之后的那个头,靠的是想法、感悟和一双发现美的眼睛……

  出门就有故事。行摄于城市的边边角角总会有一丝感动,总会有走心情景闯入您的镜头,让你的心陡然震颤。

  在废弃的姚港码头的一座灯塔的水泥基座侧面,用白漆写着:对不起,答应你的事我做不到!是对海誓山盟的忏悔?还是对一段友谊的至歉?会让一个人在涛涛江水拍打的码头用这种方式展露心迹,一番无奈、一番至歉、一番忏悔,一番揪心……

  无独有偶,2020年,拆迁中的任港老镇一堵墙上赫然写着:廖珊,请相信爱!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一对恋人对爱情产生了怀疑。用这种极端表白的方式,何尝不是一种真情流露呢?她看到了吗?原谅他的吗?我也不知道廖珊是谁, 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怎样的爱情故事,但那一刻却是有着莫名的感动。两天之后, 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。

  任港老镇马上就要动迁的消息5年前就传开了,家住附近都我先后用5年时间记录了老镇拆迁前点点滴滴。任港老镇依南通长江大堤而建,位于任港河的南侧,与南通港隔河相望,其历史可追溯到1000多年前的宋代。一条东西走向主街——扬中街贯穿其中,街的西头便是长江大堤。由于地处南通城市边缘,任港镇的面貌几乎还保持着建国初期的基本格局,但仍然承载在一代代老任港人的记忆,感情上依旧无法割舍。

  老镇原著居民大多数是些老人,其中不乏耄耋人瑞。简陋的生活设施让老镇人一方面盼着拆迁,一方面又割舍不下对老屋的情愫。老镇除了原著居民外,相当一部分是租住的中远船厂的外来工。丈夫们在外面挣钱养家糊口,妻子们在租住房内相夫教子,他们大部分来自苏北农村,操作相同的口音,相互关照,互相帮衬。孩子们一起嬉戏,中秋节一起搭伙聊一杯乡愁。

  老镇老屋动迁在即 ,扬中街将很快从老镇人视线中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新规划的任港湾。部分原著居民已开始腾房外迁,人去屋空。蜗居在此外来工子弟需随父母寻找新的住处,亦或在此地求学长大,亦或随父母漂泊他乡。经年之后,他们会不会钟情如初,陪着老伴、朋友、恋人到此一起看大江东去潮涨潮落,一起看夕阳挂在龙门吊随晚霞万姿幻变,无处安放的心尚能安好吗?

  大江依旧东流去 ,蓦然回眸却不见老镇踪影,愿老镇永远留在老镇人的记忆里……

  古镇、老街,是记住乡愁的一种眷恋、一份牵挂,它是我们当代社会得以生存的根脉,而纪实摄影承载了这种见证。摄影人作为积极主动的参与者、亲历者,多视角、多维度地发现和捕捉具有代表性、象征性的瞬间,再现了普通百姓的生活状况,借以表达自己的见解和感情,记录社会变革与发展。透过一幅幅充满故事的画面,引发人们的记忆,正是这种情愫触动内心深处的乡愁。

  摄影评论家李树峰说:经过一些世事的人,一般心中常常有一块儿柔软的高地,轻易不能触碰。如果提起来,会觉得心里很热。比如一片土地,一段恋情,一段友谊,抑或是一份忐忑,一丝忏悔。乡愁就是纪实摄影人的心灵高地,哪怕是一条河、一座城、一个村落……我们生逢其时,但愿有更多的摄影人加入到其中来。不为名利所惑,耐得了寂寞、守得住初心,淡定执着,融情于景,让每一次快门声成为自己心灵的歌唱……

  沈华,自由摄影师,钟爱人文摄影。曾有多个专题摄影作品在《中国摄影报》《人民摄影》《澎湃新闻》《纪实摄影》《凡是》等专业报刊和摄影平台专版刊发展示。先后有数十幅作品获各类奖项,出版摄影画册《街巷表情》并参展北京798艺术画廊书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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